第四章 不堪忆当年
这原本是很简单的疑问句,但由于众人已习惯了前教主金越的说话方式,所以当此话从新教主大人嘴里说出来,尹飞就自动理解成了不满和挑衅,再也不敢多说,默然坐下,旁边财护法岳一平幸灾乐祸,笨蛋,新教主才来,怎么着也得摸清脾气再说话,这不,碰钉子了吧。
金还来摆手:“我不去淮安城。”
半空中,那身体迅速转了个弯,仿佛燕子掠入重帘般的优美,紧接着,里间传来金还来的大笑:“试上一试,这内力果然好用!”
岳一平左手不停擦汗,右手提笔默默记下。
金越身上本有几十年的内力,外加上代教主传下来的,纵然只一半,也足足相当于一个修习三十多年的绝顶高手了,金还来花了整整一天时间,直到第二日黄昏,才总算将它们完全搞定,理得服服帖帖的。
内力不比别的东西,并非别人给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,两个人的内力要完全融合几乎不可能,而一个人的体内若存在两种不同的内力,能保住这条小命不废就算运气很好了,所以江湖中通常没有传功的说法。
金还来不在意:“看出来又怎的。”
除了借别人的脸,金还来对美男兴趣不大。
不多时,门帘再次掀起。
金越叹了口气,拍拍他的肩膀:“虽说你答应过我,但这次可以破例……”
也不知听明白没有,金还来“哦”了声,站起来伸个懒腰,看看门外:“离天亮好象还早。”
钱护法尹飞又忍不住站起来,沉声提醒:“教主此行怕是不妥,我千手教教规乃是历代教主修订而成,岂能擅行增减?”
金还来又叫:“三日!这么多草,我怎么试得出来?”
依稀有醉人的芳香,人好象也醉了。
岳一平重新提笔,详细请示:“敢问教主,这条教规加在哪里最妥?”
众教徒瞠目结舌。
千手教创教祖师金四海本就是个博学之人,他担心自己死后,新教主年轻,修行浅薄,不足以服众,引起祸乱,将辛苦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,所以苦思三年,终于想出了一种奇特的传功法子,能将别人的内力经过体内炼化收为己用,虽然费尽力气,吸收的通常也只有四五成,但已经不错了,遇上先天筋骨好的还能达到五成以上。所以千手教就有了这么一条教规,历代教主退位时,都会用千手教特有的这种传功方法,将一半内力输与新教主。有不从者便是叛教,管你什么教主,群起诛之。
金还来不悦,拍拍翅膀:“我怎么了,我一表人才,有钱有貌,哪点叫人看不起了?”又补一句:“谁敢看不起,我毒瞎他。”
众人傻。
仪式完毕,众人散去,金越破天荒的既没骂也没出手,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,饶有兴味地看着金还来。
金还来挑眉。
知道问不出答案,金还来无奈:“我还有几天?”
金还来抖抖胡子:“这副打扮多阔气,谁还敢笑话?”
金越冲他点头。
金越双手托令,沉着脸:“此乃金四海祖师亲传下来的千手令,见令如见教主,即日起,你金还来便是千手教第十一代教主,还不接令!”
做什么?金还来醒过神,这才瞧见那块巴掌大小、镶满明珠宝石的金光闪闪的令牌。
那人应该就停在离他不足三尺的地方,没再靠近,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。
金越道:“我打听的事多了。”
“请教主训话。”众人再次拜下。
金还来坐回去:“历代教主不也是教主,他们能改,本教主就不能?”
新官上任三把火,第一日就增加教规,分明是要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,你自己撞上去找抽呢,财护法岳一平暗笑,站起来圆场:“教主说得有理,尹护法也太顽固了些,这教规虽是历代教主订下,但时过境迁,教主也并非要擅行修改,不过是加一条罢了,又有什么要紧。”
没有细细追究她的死因,五年,他从来没有打听过这些消息,现在不会,将来也不会,因为他只是金还来,是千手教的新任教主。
只是有意思?金越冷笑,对于金还来易容术略逊的问题,他倒认为不重要,因为易容术不仅要求相当好的眼力,还要细心与耐心,所以男人学易容大多不如女人。
半日。
夜,在人们的意识里,是宁静且神秘的,甚至还有点诡异,然而它却是小偷的天下,火光熊熊,四方坛主舵主和总坛有脸的人物都齐集在厅上。
也罢,好歹是我徒弟,我是不是该表现一下高兴?于是他走过去,微笑:“如今有了这几十年内力,你也算是个顶尖高手,天快黑了,我前日已向四方分坛坛主发过召令,稍后他们齐集总坛,我会当众将千手令传与你,他们便该参拜你这新教主了。”
徒弟丢脸,金越也觉面上无光,心里暗骂,无奈这烂摊子还是要收的,于是重重地咳嗽一声:“千手教教规现有九条,教主的意思,这便是作第十条了。”
加教规?众人面面相觑,这位新教主从外貌到行动,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。
岳一平搁笔,擦汗,开始思考,怎样才能把“看着办”所包含的内容阐述得更加确切明白具体。
“坐吧坐吧。”金还来不耐烦,自己先坐下了,原以为接个令牌就行,哪想到这么多规矩,老家伙故意整我是吧,不早说要训话,害本教主出丑。
教主没叫说,尹飞只好自己开口:“教主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?”
全教上下默。
取出酒壶,一口一口,他一共只喝了三口,然后缓缓抬起手臂,看着酒从壶中流出,变作细细的一缕,泻入溪中,溅起小小的水花,荡开一圈圈波纹。
金越气得拎起他丢进去:“对,笑话我金越,找个快入土的家伙即位是不是?”
金还来摸摸脸:“像我这么英俊潇洒,总不能扮太丑,方才揍他们的时候,我发现那个什么玉护法华云峰长得很俊,就借借他这张脸了。”
一位翩翩公子缓步而出,面目俊美,鼻挺眉秀,唇角噙笑,温文尔雅中又透着许多风流挑逗之色,手上还拿着支玉笛。
新教主不好伺候啊,不以真面目示人,必定为了便于监督,今后办事可要格外小心了,众教徒都不作声,厅上一片寂静。
“你还打听什么?”
这小子生得也不差,鼻子是鼻子,眼睛是眼睛的,怎的看着就不顺眼呢?金越忍气:“你也该好好整顿一下,这副混样,没得叫他们看不起。”
几枚暗器在手,眼看就要送出去,就在此时,身后终于传来了一个轻轻的、软软的、略带着迟疑的声音。
金越笑:“淮安城于公子的夫人,姓文,死了。”
训话?金还来颇觉郁闷,想了半日,才咳嗽两声,抬手,变作美男玉护法的嗓音:“本教主要训的话,都在教规上,别的,没了。”
金越点头。
众人素来畏惧金越,如今退位,余威犹在,因此没人敢笑,一个个都垂首,面无表情。
“于夫人死了。”
很快,门里走出来一个拄拐杖的白胡子老头儿,锦袍玉带,满身金银饰物,手上戴着七个戒指,拐杖头上还嵌着颗碧绿的猫耳眼,面目威严,一双眼睛光彩照人。
硕大的黑色披风紧紧裹在身上,他整个人就像只缩着翅膀的蝙蝠,就这么抱着膝,一动不动坐在溪边大石上,望着水中月影出神。
水中月,梦幻般的美,却永远捞不到。
金还来瞪着他的背影,咬牙切齿:“老家伙,这是最后一次!”
通常如此,不代表没有例外。
金还来盘膝坐着点头,活像只抱着翅膀的蝙蝠。
金还来叹气:“你要骂就骂吧,我记得教规有十条的,不知怎的它就变成了九条。”
金还来站起来,双手接过。
四大护法里除了银护法郑娇娇是个女的,擅于易容,其他三个都是男的,钱护法尹飞,四十岁左右,擅长暗器,性子略直;长小胡子的是财护法岳一平,最喜使毒,为人圆滑世故;而玉护法华云峰则是教里出名的美男子,不足三十岁,目前除了教主,数他轻功最好,此人平生喜欢卖弄风流,四处攀花折柳,教中出色的女人大多着过他的道。
金还来没听清:“什么。”
金越道:“这五年,你有没有看过两次教规?”
得新教主赏识,岳一平大为得意,立即挥手叫上笔墨:“不知教主要加哪一条?”
金还来大模大样坐下,饶有兴味地开始欣赏他的属下。
金越嗤笑:“易容术学得不怎样,倒成日喜欢扮来扮去,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?”
左后方传来细微的声响,有人走近。
旁边金越也老着脸皮当没看见,咬牙切齿继续仪式,堂堂教主无缘无故动手打女人,传出去笑话了,混小子!
金越在旁边看着,越看越有气,想当初我金越得到七成,师父就高兴得不得了,这小子居然半点不浪费,老天生人真他妈不公平。
金越不再勉强,缩回手:“算了,你这几日才上任,也该多多熟悉教中事务,闲时再琢磨下这七草引的解药吧。”
黑色披风闪现,金还来手持玉笛,翩翩出场。
金还来噎了噎:“些许小事,你老人家也打听得这么清楚。”
金还来愣了愣,脸色大变:“你给我下了七草引!”
金还来忍怒:“你用的哪几种草?”
“你是饿了吗?”
金还来随口道:“加在第十条后头算了。”
效果是轰动的。
这点小动作岂瞒得过堂堂千手教教主,金还来没有动,继续保持埋首抱膝的姿势,心里却不停冷笑,普通百姓是不会半夜三更跑这种地方来装鬼的,哪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,敢动金大爷的主意,男的杀,女的吃了!
金越笑得愉快:“三日毒发。”
突然,所有人都站起来,恭恭敬敬朝上头行礼。
钱护法尹飞终于皱眉,站起来拱手:“属下有一事不明。”
许久的沉默。
没有回头,金还来却知道,那必定是一双明亮的毫无恶意的眼睛,因为他感觉不到半点杀气。
半晌,不见动静。
我有将来,却没有过去,因为我把它忘了。
金越摇头。
那银护法还算美女一个,估计是惦记昨日无故被教主打的事,垂着头,模样楚楚可怜,使他略觉内疚。
金还来莫名:“教主一定要真面目示人?”
所有人同时望向美男玉护法华云峰,华云峰也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,方才都还在纷纷揣测新教主是男是女长啥样,如今可全都傻眼了。
毫无疑问,尹飞又将这句简单的话进行了复杂理解,结论是这位新教主脾气不好,句句带刺,于是默。
“以教主的能耐,三日该嫌多了才是,”金越转身,大笑而去,“老夫的手段如今已不比你高,若在平时,你也断不会中的,怎的今日反应这么慢。”
溪畔枝叶微动,抖下几点清露,水流潺潺,发出泠泠的声响,月影仿佛在水中游动,泛着冰冷的光芒。
岳一平大惊。
金还来道:“这才有意思。”
金还来打呵欠。
达到目的,金越直乐。
比我还狠!金越冷笑,知道他的软肋:“别的倒罢了,休要叫人笑话我们千手教找个穷小子当教主。”
果然和介绍一毫不差,这财护法比别人都圆滑识相,金还来暗笑:“你记下。”
金越笑不出来了,半晌,跳起来大骂:“你扮成这模样儿做什么的!”
哪知此时,金还来却突然想到什么,跳起来:“本教主要加一条教规!”
金还来很不喜欢这种感觉,不喜欢被人偷看,一点也不喜欢,只要一想到那可能的窥视的眼神,他就忍不住发怒。
原来这位新教主是寡言之人,众教徒铭记于心,坐下。
金还来“嗖”的从地上蹦起来,握着拳头,冷冷瞪了他半日,转身就朝里间走:“不要以为你是我师父,我就不敢下手。”
金还来点头:“我千手教富甲天下,今后只有我们骂别人穷的,若有人胆敢骂我们,哼哼……”冷笑两声:“你们就看着办吧。”
于是,他不准备再客气了。
酒尽,他扬手将壶远远掷出,然后扯了扯披风,埋首,仿佛整个身体都要缩进披风里去。
怎么这么眼熟呢,金越愣了下,笑骂:“你扮成他做什么?”
金越挑眉:“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?”